《预审笔记》

《红蜡烛》

 “我的狗不见了。”

一位年近七十岁的老人来报案。

他神色慌张，

一些比声音还响亮的

句子，

穿过他的喉咙，

为我带来一阵一阵的

波动。

我并非被

“波动”本身所震撼。

我惊奇的是

他说他的狗不见了。

但我并非，被“狗”本身所

 震撼。

 我震撼的是这位

慈祥的老人，对狗的那种感情。

“它是我的老伴。

它是我的女儿。

它是长在我心尖上的

波浪。”

 （我更惊诧于

这位老人，言谈举止间的

诗意。）

 “它不在了。它像

子弹一样飞走了。它射穿了

我，孤独的

心。”

 “你握住我的

手——”

（这位老人

为什么让我握住他的

手？）

 ——我握了握。

那是一双，冰凉而神奇的

手。（仿佛我的

爱情。）

 难道，他冰凉的

孤独，——

不是他，伪造的吗？

我并没有告诉他，

此时此刻，

我突然，想点燃一只，柔软的

 红蜡烛……

《流水有毒》

 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

一只脚站在水中，

一只脚站在岸上。

她试图将自己送入流水的怀抱……

我们到达事发现场的时候，

她遍体鳞伤。

但她的伤，

来自于心灵的深处。

在我的眼睛里，

她一定还是一个不知道恐惧的人。

“你长得真美！”

（解救她的时候，我故意

转移话题。）

“我与流水有缘。

我要在水中为自己换上一件

有翅膀的衣裳。”

（她的回答出乎

我的意料。）

“流水有毒。流水与

香水不一样。”

（我再一次转移话题。）

“我是想向下漂移，而不是湮没。”

（她的回答显得很

哲学。）

我告诉她：

“你要像鹅卵石那样移动一下，

你就解脱了。”

（我试图激怒她。）

但她突然一动不动了。

那只陷在流水中的脚依旧在

水中——

而此刻的——流水，

对于我来说，

仍然是身外之物……

为了遮蔽自己，

我只能把自己想象成为一个生命

垂危的

 人。

《一场白色的事件》

床的对面

是一面白色的墙壁。

墙壁的对面

是一张白色的床。

白色的床上躺着一个

穿着

白色睡衣的

女人。

白色的墙壁上挂着

一张结婚照，

新郎新娘都穿着白色的礼服。

有一瞬，我被这些来自

四面八方的白色

所震撼。

若我再稍加以描述，

你们一定会被我震撼的感觉

传染。

但我必须把我

那一瞬间

震撼的感觉全部抛开。

我必须平静地

说出一个

事实。

床上的女人已经

死亡了。

并且，她已经身怀六甲。

那个穿着白色礼服的

结婚照上的

男人，正在掩面痛哭——

此刻，他也穿着

白色的衣服……

他的眼泪，仿佛幽灵流出的

血。

我如此这般地描述这场事件，

是不是有些

残忍？

但，此刻，除了描述……

我真的不知道

应该做些什么！

相对于这场

白色的事件，

我仿佛是一道——黑色的伤口——

《杀人犯与煮鸡蛋》

 他杀人了。

他杀人之后并没有逃逸。

我们对他进行抓捕的时候，

他正在自己的家里吃着一颗煮鸡蛋。

我注意到这样一个细节：

他吃的那颗煮鸡蛋是半生不熟的。

在我眼睛里，

这颗半生不熟的煮鸡蛋，

仿佛这个杀人犯漫无边际的命运——

我没有问他为什么杀人。

我只是问他：

“你为什么不把鸡蛋煮熟了再吃？”

在我向他提问的同时，

我设想着他可能给我的各种各样的答案。

他会说没有煮熟的鸡蛋更柔软吗？

他会说没有煮熟的鸡蛋更像月亮吗？

他会说没有煮熟的鸡蛋更接近

他甜蜜的初恋吗？

我甚至为他的回答设想出一种

“鬓影黄边半白”的意境……

但他告诉我的却是：“没有煮熟的鸡蛋

像我妈妈的

乳汁——”

我好像突然领悟了什么——

我告诫自己，不能再诗情画意下去了……

“你快把这颗煮鸡蛋吃完吧！”

当我们为他戴上手铐时，

我听见他呢喃地

喊了一声：

 “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