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3-13 来源:
苏莉 达斡尔族,1968年出生于莫力达瓦旗尼尔基镇。1991年毕业于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国家一级创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作品散见《上海文学》《草原》《民族文学》《青春》《天涯》《美文》《天津文学》《东海》《文艺报》《北京青年报》等全国各地期刊报纸。
出版散文集《旧屋》《天使降临的夏天》和小说集《仲夏夜之温凉时分》。
散文集《旧屋》曾获全国第七届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多次获得自治区“索龙嘎”文学奖,作品曾入选《1991散文年鉴》,《生命的眼光》《人间:个人的活着》《散文海外版》《格言》等多种选本。
散文《老蟑和干菜》入选《大学语文》教材。小说《仲夏夜之温凉时分》入选《民族文学30周年精品集》。
2000年曾任全国第九届青联委员,内蒙古自治区第九届青联常委,通辽市第一、二届青联常委。通辽市第二届、第四届、第五届政协委员。内蒙古自治区第十一届妇女代表大会代表,通辽市妇联执委。现为通辽市艺术创作委员会副主任。
小说:
秋日
苏莉
这天一大早起来,爸就开始着急了,他出了屋门一下子又返身进
屋,拼命叫妈:
“快,快点儿啊!你还磨蹭什么,都什么时候了!”
“什么事啊?急什么!”
“咱们不能让人看不起啊,好象我们达族人比谁差似的。”
“什么事啊?也不说清楚。”妈慢条斯理地在厨房踱着方步,手上
拿着还在冒热气的饭勺。
“你去看看,看看发生了什么事,你快去看哪,别在这儿拿个勺子
还站在屋中央,什么也不知道还瞪着眼睛说什么事啊”。
妈慢吞吞地出了门,爸转身又进了里屋,稍微温和一些地对我说:
“妞妞,快起来吧,别再睡了好吗?今天要忙啦!”
“哎呀!忙什么嘛,好不容易一个星期天。”我伸了个懒腰半天才
起来,爸见我醒了就又出了门,带了一身的风声对着妈大声嚷:
“看到了么?咱们也得马上干,就今天,你马上去把你兄弟叫来帮
忙,难道你想叫我一个人干吗?我一个人能行么?又要和泥又要上房又
要……”
“我也没说不去叫,总要吃完早饭吧!”
“也是。”爸不作声了,转了一圈又一圈,开始找各种工具。
“抹子哪儿去了,你把它放哪儿了?怎么回事?”爸大声嚷嚷着。
妈过来帮他找,找到了,爸接过来左看右看,一边点点头一边顺手
把它扔进工具堆里,拍拍手,突然发现妈还站在旁边,又叫:
“你还磨蹭,快去做饭哪!”
我穿好鞋也不洗脸就跑到屋外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来隔壁刘
叔家刚换了新房草,黄灿灿新崭崭的,一下子就把我们家的旧房草比得
黯淡无光。我家和刘叔家同住一座三间大草房,我们住东,他们住西,
他家有成群的孩子,刘叔还是会干活挣钱的瓦匠,自然这类活计没有多
少麻烦。我们家闲人不多,只有奶奶一个人看门望户。每次都是刘叔家
在干什么活,爸和妈才想起该干什么了。眼下正是秋天,各家都要扒
炕、掏火墙、疏通烟道,再就是抹泥墙以防冬天透风,然后还要买成堆
的蔬菜,或腌或贮,忙碌不堪。今天看起来爸再次发现他要干什么了。
“就知道着急,着什么急嘛,什么都现成的,费个工就是了。”妈
一边做饭一边叨叨咕咕。
就是,苫房用的草已经买好放在院子里了,金黄膨酥,我昨晚还上
去玩儿过呢。
“这是谁祸害的,都成什么样儿了?”只听得爸又一声吼,吓得我
赶紧缩脖子。爸正在查看苫房用的草。真是的,昨天他眼看着我在上面
玩儿都不吱一声,今天倒发威了。
“吼什么?是孩子干的呗,就知道吼。”妈忍不住说话了。爸看了
看我没有脖子的样子不再作声了。
妈妈的早饭终于端上来,爸爸的吃相好象饭烧着了他的心,一边吃
一边骂饭做得太烫。妈忍不住笑出了声,于是爸气得放下碗筷就到外面
架梯子上房清除旧房草去了。我们在屋里听得屋顶的脚步声,饭也吃得
不安宁,担心他会失了脚,一下子掉在我们饭桌儿上,好象人的想法有
作用似的,只听得外面稀里哗啦一阵响,紧接着又是咕咚一声,最后是
爸的哎哟声。我们连忙跑出去,只见爸连人带土带朽木的断枝一并掉进
北灶的大锅里。本以为爸这下又要吼起来大骂这房子或妈妈出气了,没
想到爸呲牙咧嘴笑个不停,脸上的灰也都扑扑扑地震下来,落在衣领
上。我和妈也就战战兢兢跟着笑了个够。
“还站着傻笑什么,还不快去叫你兄弟来,再不干,今天就干不完
了。”爸从锅里爬出来,整了整衣服。
抬头望去,屋顶上露出一小块蓝天,我感到很新鲜,很好玩儿,恨
不得爸爸把房顶全都踩漏了才好,那样我们就用蓝天做屋顶,用月亮做
电灯。
爸去和泥了,妈去找舅舅,我练习用脚尖转圈,可总也不能像白毛
女那样优美。
“没有酒干着不来劲哪!姐姐,干倒是好说,要是有瓶酒的
话……”舅舅的声音大老远地就从大门那边传来。
“就知道喝酒!喝、喝、喝,一天恨不得把头埋在酒缸里。媳妇回
娘家这么多天了,也不知去接接,想啥呢……”
“那又怎么样?舅舅满不在乎地说着就进了门。
“怎么把这个活宝弄来了?”爸小声嘟囔着,手里的活儿却没有
停。
“哥哥不在家,就让弟弟来了。”
“你是让他搂着酒瓶子干哪!”爸小声对妈说,好象不太高兴。
“你不是非要今天干吗,跟追命似的,把好好的房顶都踩漏
了……”
“嗨,真是的。”
“怎么了?怎么干哪?”舅舅脱了外衣从里屋走出来,跃跃欲前地
挽着袖子。
“什么怎么干,你没干过怎么的。”
“这是什么话,人家好心好意来帮你还不是看我姐姐的面子……”
“好啦好啦,去拿草吧。”妈过来解了围。舅舅一副想说又说不出
的样子就去院子里拿草去了。
这么着,爸和舅舅就干起来啦!一个在上一个在下穿梭忙碌,呼呼
嗨嗨的。我再也没有兴趣看,就跑出去和别的孩子玩儿去了。一直玩儿
到肚子饿得咕咕响才像个牛犊子似的扬着小辫跑回家,一进院门,哇!
哎呀!啧啧啧!我的家简直变了样,和刘叔家一样有了一顶金黄色膨膨
松松的“草帽”,漂亮得没法儿说。爸正在屋顶上用力搓绑屋脊,眼看
就要完工了。我在地上连蹦带跳,兴奋不过我也爬上梯子,用手轻轻摸
着香喷喷齐刷刷的房草,爸的脸上满是自得的笑容,好象浑身都在笑:
“好看了么?妞妞!”
“好看喽好看喽!”
“叫你妈去做饭吧!”
“哎!”我答应一声,一溜烟儿地进了屋。
其实,妈的饭锅里早就咕噜咕噜响得像唱歌了。我又看了看早晨露
天的地方,早就补得平平展展的了。唉,月亮进不来了。半天才发现怎
么没有舅舅。
“妈,舅舅呢?”
“可能在屋里歇着吧。”
我进里屋一瞧,原来一个人悄没声儿地翻出了爸喝剩下的半瓶酒,
美美地在那儿喝哪!
我像发现了什么巨大秘密似的喊起来:
“妈呀!舅舅喝酒了!他把我爸的酒都喝光啦!”
“喊什么?乱喊!”妈说,然后没当回事儿似的仍然干着她的活。
本来舅舅的表情美妙得好象就要唱起来,听到我的喊声一下子变得
不高兴了。
“怎么了?喝了又怎么样?”
他一脸凶恶的表情,一点也不像平时对我和善的样子。我是第一次
见他这样待我,委屈地“哇”的一声哭开了,眼泪没头没脑地喷出来。
我立刻跑到外面向屋脊上的爸告状,还没等我说完,舅舅也“呼”地一
下奔到屋外,先“啪”的一下把手中的空酒瓶子摔得粉碎,然后直指着
屋顶上的爸:
“呸!怎么样?喝了又怎么样?”
舅舅要撒酒疯了,我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这场完全由我引起的
灾难的开始而不知所措。
“你妈的,你敢欺负我女儿。”爸从牙缝里死死地咬出一句话,目
光凶狠无比,可手下的活计却没有停。
“你妈的,你敢不敢下来!”舅舅在房下兜着圈子,喊一句跺一下
脚,吼得身子都弯了。
“你妈的,我看你敢不敢上来!”
他们两个一上一下就这样吵起来,可爸自始至终都在精心搓绑屋
脊。
骂了一阵子,舅舅突然进了屋对妈说:
“你跟他离婚,你一定要离开他,你难道让他欺负你的兄弟,你还
是什么姐姐!你要不离,我就和你断绝姐弟关系!”舅舅喊得声嘶力
竭,眼珠血红,妈一声不吭,只是揽紧了我望着别处。舅舅看妈不说话
怒气无从发泄,就把我家的一个什么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踩得稀巴烂之
后便扬长而去。
那天晚饭吃得不知是什么滋味,也不知什么时候才睡着,朦朦胧胧
中好象听见爸和妈还在争吵……
第二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爸照常是第一个出了屋门,刚刚还虎
着的脸,到了外面一下子变得笑逐颜开:
“嘿!真漂亮啊!看咱的活儿干的!没挑儿。”爸啧啧啧啧不住地
赞叹,把自己夸得美滋滋的,于是愉快地吃了早饭上班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舅舅没事儿人似的逛过来,走到院门口,眼睛放
光,不住地叫:
“嘿嘿,真带劲儿!妞妞,你说是不是?什么都是新的好呀!哎妞
妞,昨晚的肉汤剩了没?舅舅想热热乎乎地喝一碗哩!”
“哼!想得美!谁让你昨天不喝,还摔坏了我家的东西……”我把
嘴巴挺得老高。
“昨天那不是喝酒了嘛?我现在头还在疼呢!”舅舅简简单单的回
了我一句就这样轻松地进屋了。
原载苏莉小说集《仲夏夜之温凉时分》
责任编辑:苏伦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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