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05-30 来源:
感谢生养我的阿都沁,至少在我的童年时代,还保持着半牧的生活状态,延承着传统的风俗习惯,而母语的天空又那么纯净,铭肌镂骨我记忆里一腔曾经的东西,与我的热血一起奔流,就像曾经的牧马河雄浑激荡,又像如今它早已断流的河床上——那一块块儿龟裂的纹理,仿佛留给这片土地的悲情吻痕。
那时候的牧马湖还没干涸,却也浅下去了许多,但只要连下两天大雨,又会暴涨成一条奔流的河。从村后的坨子里,顺着河道,穿过村子,贴着村头的老榆树,径直奔流向北。每当这时候,阿都沁的男人们就会守着河道,撒网拦截顺流而来的鱼。我至今觉得鱼是种奇怪的东西,小时候的阿都沁,随便一个牛羊踩出的坑洼,积点雨水就有鱼了。我们带上筐,跳到水里,来回蹚水搅和,一会儿水就浑了,鱼就不得不冒头了,一捞一个准儿。村里也有几个水泡子,是我们的冬季游乐场,把冰面凿个窟窿,铺上干草,鱼就会集中过来,一捞也是一个准儿。我们那是小打小闹,大人们的阵势就大了。有一次,他们挖几条引水沟,把湖水引向低洼的草甸子,隔夜再去看,满甸子都是蹦达的鱼。据说,蒙古人过去是不吃鱼的。可我小时候,阿都沁人就很会吃鱼了。满村也就几位老人不吃,而且态度激烈:“佛爷呀,阿弥陀佛,那可是水里的虫子,吃不得呀,呸……”这似乎没理由,成吉思汗小时候就吃鱼,还为抢鱼射杀了同父异母的弟弟。人在饥肠辘辘之时,只要能饱肚子,啥东西不往嘴里划拉?我就没少吃野菜。现在吃野菜是养生,那时候就是为活命。小时候,我认得阿都沁的所有野菜。如今,依稀记得名字,却几乎都不知道长啥样了。能对上号的也只有野蘑、野葱、苦菜、苣荬菜、苋菜、苍耳、灰菜这几样了。前几种较为常见,城里也有叫卖,我三天两头总要尝个鲜。至于苍耳和灰菜,则是记忆深刻。在缺吃少穿的年月,因为吃灰菜的缘故,全村人的脸都肿成了猪头样。养猪吃肉的人们让猪给忽悠了,它们吃灰菜啥事儿没有,人吃了就猪头了。想起来好笑。苍耳也有毒,人是不敢吃的,却是最主要的猪食。阿都沁的妇女们每天都要采苍耳,成筐背回家,洗吧洗吧,切吧切吧,扔到大锅里煮。到时候,你就闻吧,家家户户飘出的都是煮苍耳的刺鼻的味道。
还有一种特殊的味道,是我打出生就嗅惯了的。那就是牛粪烟的芬芳味道。草原牛“吃的是中草药,喝的是矿泉水,拉的是六味地黄丸”,烧起来真就香味扑鼻,而且令人神清气爽。我总在想,如果不是七岁就进城,四十五岁一直熏在牛粪烟里,我至少会比现在瞅着年轻十几岁吧?这可不是瞎说。科学证明,牛粪烟能杀死300多种病菌呢。我们的祖先早就发现这一点了。千年以来,就把“历经三年风霜雪雨,集天地精华、日月灵气”的“呼来阿日嘎拉”——也就是干牛粪,视为至宝。用牛粪烟熏肉以防变质,用牛粪烟熏疗极度劳累病倒的人和畜。牛粪烟熏陶下的蒙古人,患过敏性疾病的可能性也居世界最低。牛粪烟还能有效治疗肺结核病呢。我就是在牛粪烟的熏陶下生长到七岁的。那时候的阿都沁,还不知道煤是何物,家家户户烧的都是干牛粪,满屋子、满村都是牛粪烟的芬芳味道。村里的老人们每天都会背上粪筐,顺着牛群常走的路线,去拾干牛粪。不管大人还是孩子,只要碰上干牛粪,马上就会捡起来,如获至宝地带回家。赶上出门办事,带不走怎么办,只要堆成一个敖包,就说明“名花有主”了,不管多久,也绝不会有人碰。如今的阿都沁人,都忙着种苞米,而且完全机械化了,养牛的自然少了,牛粪就供不上了,人们主要烧秸秆和柴草了,阿都沁上空的袅袅炊烟变了颜色,那股芬芳而浓郁的味道也若有若无了。想起藏族牧民兰泽用普通录像机拍摄的荣获“绿色中国”纪录片大奖的《牛粪》里的一句话:“没有牛粪的日子是我们自我遗失的日子,是给我们生活带来灾难的日子,也是我们与大自然为敌的日子。”
责任编辑:苏伦高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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