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11-28 来源:通辽日报
穿过科左后旗的公路——路边的白杨略显干瘦,但向上挺拔;墨绿的松树穿插其中,也生得笔直。
以前可不是这光景。由于过度放牧、樵采等原因,科左后旗的土地沙化率一度高达80%。
种树,防风固沙。从“三北”工程实施算起,树,在这里“破沙”而出、笔直挺立……几十年过去,科左后旗不仅有樟子松、五角枫,积水形成的浅滩还冒出簇簇芦苇。
科左后旗公安局大青沟森林公安派出所副所长谢飞有时开车路过以前守护的治沙项目区,习惯停下来看看,“有感情了。”
在治沙现场保障工地秩序,到村屯里宣传禁牧和防火政策……科左后旗的许多民警都参与和见证了这漫长的治沙过程。科左后旗林业工作站站长朝克吐评价:“科尔沁沙地治理,公安机关始终和我们一起前行。”
沙化的土地
65岁的徐阿日斯楞记得,他小时候,努古斯台一带是有树的。这片位于科左后旗北部的土地,曾为村民提供着粮食、柴火和牧草。
后来人口增加,养殖的牲畜越来越多。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为了生计,人们砍树盖房、伐薪烧柴,放养的牲畜啃食沙生植被,当地沙化面积不断扩大。
从努古斯台镇到茂道吐苏木,几个乡镇间形成了绵延百里的沙带。努古斯台也成了科左后旗土地沙化最严重、生态环境最脆弱的地区。
每到春季,黄风裹挟着沙砾呼啸而至。刚长到膝盖高的玉米被吹倒,沙子甚至能填满半个羊圈。关窗锁门也没用,灰尘会透过缝隙钻进屋子,在地上落为薄薄的一层,走过去便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科左后旗公安局努古斯台派出所民警徐福是当地人。他回忆,初中走读时,遇上沙尘暴,脸被砂砾打得生疼。沙子迷了眼,原本二十里的上学路,得花两个小时才能走完。等到了学校,在家才洗过的衣服要再洗一遍。“你说咋整?”徐福顿了顿,“从小长在这儿,我感觉我害怕沙子。”
后来,他有机会走出努古斯台,在呼伦贝尔见过漫山遍野的草原和大兴安岭的森林,更意识到家乡生态环境的窘迫。
不是没想过治理。村民也曾经组织栽树,按片划分区域,把树苗栽在沙坨子(当地对沙丘的称呼)上,但不成体系,也没人精心管护,往往十树七枯。
治理的速度赶不上沙化的速度。过度开荒、放牧让这片本就贫瘠的土地遭受严重生态破坏,努古斯台陷入“越贫困、越开荒、越沙化”的恶性循环。
目之所及皆是沙。在努古斯台镇努古斯台嘎查,喜鹊找不到搭窝的树,路上想捡根树枝都难……直至二十世纪末,这里的防沙治沙形势依然严峻。
如果把镜头拉长,西起塔里木盆地、东至松嫩平原西部的万里风沙带,正是中国荒漠化防治和“三北”等重点生态工程的攻坚克难之地。
种树的工程
“没想到政府态度这么坚决,力度这么大。”很多人如此回忆十多年前“双百万亩”工程开始的场景。
2012年,党的十八大把生态文明建设纳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总体布局。2013年,科左后旗便启动了科尔沁沙地“双百万亩”综合治理工程,计划依托“三北”工程和退耕还林工程,对一百万亩林地、一百万亩草地进行集中治理。
工程首先在努古斯台镇设立项目区。农牧民通过协议,把严重沙化的土地流转给国有林场和苗圃,由后者统一进行苗木培育、造林绿化。然而,疑虑声也随之而来:“满地沙子的地方,树能种活吗?”“祖祖辈辈都放牧,地里种了树,还咋放牛羊?”
为了让村民了解政策、配合工作,努古斯台派出所民警同镇干部、村书记一起走进群众家中,坐在炕头,反复宣讲,“政府种树、禁牧都是为了治沙,环境不好,子孙后代咋生活?树活了,归根结底还是咱们自己的。”
时任努古斯台派出所所长的韩革命回忆,这样的沟通从项目启动后持续了很久:“努古斯台嘎查共300多户,每一户民警都去过。”
改变村民的观念很难。当时徐阿日斯楞是努古斯台嘎查的村民代表,他觉得治沙种树会影响大伙儿的生活,便联合部分村民公开反对。
民警一次次上门解释,徐阿日斯楞起初觉得烦。可他心里也清楚,土地沙化后,村民种地没收成,牛羊缺草料也卖不上好价钱,不少人因无法生存举家搬走,背井离乡。
治沙就是为了改变这种境况。顶住部分村民的不理解,民警日夜守在努古斯台项目区现场,保障施工设备运输和树苗栽种顺利推进。韩革命说:“毫不夸张地讲,施工到哪,民警就跟到哪。”
很快,造林大军遍布努古斯台镇,公安机关也领到了植树任务。时任科左后旗森林公安局刑侦大队副大队长的肖勇回忆,当时大家揣着单位发的馒头,坐车赶到植树点,先把红旗插在沙梁上,再分成两人小组,一人挖坑、一人递树苗。忙到中午吃饭时,“馒头上满是沙子,衣服兜儿里也是。”
后来,“双百万亩”工程又增设阿古拉、茂道吐两个项目区,集中治理面积达200万亩。随着种树工作持续推进,项目区新增森林活立木蓄积量120万立方米,荒芜的土地绿了起来。
禁牧的宣传
种树,只是治沙的第一步。树苗栽下去,相关的管理同样关键。
在努古斯台项目区,为把树苗运进沙坨子,卡车轰隆隆开进去修路时,总免不了产生些纠纷。
起初,偶尔会有卡车轮胎不小心轧到村民的草场,或是谁家的牲畜不慎与卡车相撞。民警得忙着调解纠纷,平息双方怒火,帮村民向施工方争取合理赔偿。
后来,项目区的树渐渐长起来,草也多了起来,禁牧宣传成了民警工作的重点。
“禁牧,就是不让村民到项目区里放牧。”2016年,其达拉从外地大学毕业后考进努古斯台派出所,看着栽在沙坨子上的小树苗,觉得治沙太不容易了:“牲畜连草根儿都能啃没,咋能一边栽树一边放牧呢?”
其实,“双百万亩”工程启动时,政府相关部门已考虑到村民饲养牲畜的需求,出资为大家建了养殖区,引导牛羊实行圈养。可祖祖辈辈的放牧习惯,村民转变观念没有那么快。
每次派出所民警联合林业部门工作人员、村干部到村里开展禁牧宣传,都得花上一整天。见了放羊的,就跟放羊的讲;见了放牛的,就跟放牛的聊,主题就一个:项目区里不能放牧。
对曾在项目区放牧的村民,民警还会上门回访,有时得去好几次。如今已是努古斯台派出所所长的其达拉解释:“有的村民还是不理解为啥不让放牧,我们就是想把道理讲透,让大家能真正认同禁牧。”
日子一天天过去,如今“双百万亩”工程项目区的植被覆盖率已达90%以上。这片区域可燃物多,防火成了重中之重。时间一长,民警在项目区养成了职业习惯——经常会不自觉地观察周围有没有浓烟。每到清明等特殊时节,村民有焚香烧纸祭奠祖先的习惯,公安机关都会派人到项目区排查火灾隐患。这份警觉,是长年累月守出来的。
守林的警察
冬天又来了。骑着马在科左后旗乌旦塔拉林场的雪地里穿行,树枝抽打着衣服,雪花挂得满身都是。
1993年,科左后旗公安局、林业局联合下发通知,由当时的科左后旗林业公安股在乌旦塔拉林场设立治安办公室——这里保留着成片的五角枫林。额尔敦布和担任治安室主任,骑马巡逻是他最爱的事,能在茂密的枫林里自由穿行。
到2005年,巡逻用的马也换成了摩托车。当时在金宝屯派出所当民警的孙鹏回忆,刚参加工作不久,他骑摩托车下乡,被村里的狗追着咬。眼看要被追上,他猛拧摩托车油门,结果连人带车摔了出去。狗吓跑了,刚买的滑盖手机也摔碎了。
再后来,单位给大家配备了吉普车。可沙地路况差,肖勇和同事开车巡逻时,车胎突然掉了一个。为了让车子保持平衡,大伙儿都挪到有轮胎的那一侧,总算把车开了回去。
巡逻工具换了一茬又一茬。“双百万亩”工程启动后,为守好栽下的树,科左后旗森林公安局在努古斯台设立了警务区,谢飞作为警长在那里守了三年。
他记得有一年夏天特别热,他们住的移动板房还没装空调,白天被太阳烤了一天,到了晚上就像个蒸笼。有一次,谢飞热得整宿没合眼,可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
这些民警守着一棵棵树,守护着科尔沁沙地的治理成果。支撑他们的,是一份柔软的韧性。
1996年,胡木金巴特尔从师专毕业。这个年轻人拒绝了接父亲的班——成为一名教师的机会,想“干点自由的事”,还去学过理发。后来,他通过招警考试成了一名森林警察。这份与“自由”不沾边的职业,他一干就是20多年,一直守着乌旦塔拉林场。
2021年,科左后旗公安局成立吉尔嘎朗森林公安派出所,为进一步加强对乌旦塔拉林场的保护,胡木金巴特尔便留在了这个所。
“这辈子放不下这些树了,守护林业生态资源安全的使命一直在我心里。”他说,自己把青春都投入在了乌旦塔拉林场,必须守到底。
胡木金巴特尔早就和乌旦塔拉的枫树“绑”在了一起——微信昵称是“情深红叶”,头像是一张枫叶照片。他爱好摄影20多年,得意之作都与五角枫有关,比如《科尔沁沙漠中的威枫》《落之美》,还有一幅名为《粉红色的回忆》。“秋天,五角枫变色后,每棵树的颜色都不一样。”他说。
如今他每天都会去乌旦塔拉林场巡逻两次,这几年还琢磨起了用无人机巡逻。
“我觉得在林子里待着挺有意思。”说起林场,胡木金巴特尔眼睛亮了起来,眼前仿佛掠过四时之景、林中趣事——春天的杏花、夏天的桑椹、秋天的红枫、冬天的白雪。在这片林子里,他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自由。
变好的生活
在科左后旗众多治沙照片里,有一张属于阿古拉——在努古斯台的沙土与树苗映衬下,他和一名外国志愿者并肩而立,嘴角上扬,笑容灿烂。
2019年,阿古拉作为辅警,和谢飞一起守在项目区。当时一名外国志愿者也来项目区种树,两人便留下了这张合影。“真想让他现在再来看看努古斯台的变化!”阿古拉说。
黄沙已退,绿树成林。曾饱受沙化之苦的村民,如今种粮食再也不会“捉不住苗”了。努古斯台嘎查党支部书记包哈申额尔敦说,如今当地的玉米亩产量比治沙前提高了800斤。林下经济也顺势发展起来,日子好了,以前出嫁时说“再也不回这沙子地”的姑娘,现在都想把户口迁回来。
治沙给村民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收益。朝克吐介绍,土地用于造林后,政府会向村民支付土地流转费;村民参与苗木起运、树木栽植、抚育管理等工作,每天能挣几百元。村里的贫困户大多当上了生态护林员,能有一笔可观的收入。
以工代赈发挥了重要作用。2019年,全球减贫伙伴研讨会在意大利举行,“科左后旗生态扶贫”入选全球最佳减贫案例。
越来越多的人对治沙竖起大拇指。徐阿日斯楞看在眼里,发现种树“真是件好事”,还主动帮着去项目区巡逻。其达拉也感受到群众认知的变化:如今他们不用再联合村干部反复讲解禁牧的原因、治沙的意义,“村民们也都主动护着这片土地了。”不过宣传工作仍在继续,如今的重点转向了野生动物保护。
消失多年的狍子、狐狸、野兔都回来了,甚至有野鸡飞到村民院子里,和家禽抢食。在科左后旗双合尔湿地自然保护区,每年都会上演大规模的候鸟迁徙景象。
鸟儿多了,来的人也多了。各地摄影师慕名而来,想定格这些美丽生灵的瞬间。
起初民警还有些不适应:“他们坐在车里,摇下车窗,把镜头伸出去,我们也不知道是干啥的。”上前询问后,民警才知道人家是来“拍鸟”的。有时候,民警巡逻时会看到摄影师乔装后趴在地上拍摄,“等我们巡逻回来,人家还趴在那儿呢。”
刘丹 唐建权 张崴 王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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